侗语地名
侗语地名
夜郎与侗语地名都承载太多误解
2020年11月29日
沪昆高铁可以直达怀化新晃。现代化的高铁与荒僻偏远的山野对比极为强烈。地理上的新晃,是远离中心的边缘地带,但它又是一个两个中心之间的“冲突之地”。不同的文明在此撞击、融合,新晃的地名因此具有多样的文化特征。也许它们看起来有些“怪异”,但真正了解之后,才懂得其中蕴含着海量的地理与历史信息。
直到唐代,这里才有一个真正的“名”
一个地方可以偏远到什么程度?地名也许可以成为一个衡量标准。
新晃本是个“无名之地”,直到唐贞观八年(634),这片土地才有了第一个行政区划地名:夜郎县。为了“夜郎”这个历史名号,新晃没少和贵州的某些地方打嘴仗。作为一种历史文化资源,夜郎国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。作为民间语境里的夜郎国,带着一点贬义的色彩。“夜郎自大”这个成语让这个西南古国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一种井底之蛙的形象。其实这个故事有点冤。夜郎并非自大,夜郎本来就很大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里说:“西南夷君长以什数,夜郎最大。”
新晃自称夜郎国的一个重要理由是唐贞观八年,在这里设置了夜郎县。清代《芷江县志》里记载“便水绕凉伞,有夜郎故县”。这段记载,成为夜郎县县治与今天新晃县关系的一个争论焦点。历史上的夜郎国,根据《水经注》《蜀记》《十洲记》《太平寰宇记》等书的记载:从战国到隋唐,古夜郎大约包括了今日的贵州及湖南、湖北、四川、云南、广西、交趾等广大地区的许多地方。夜郎地域非常广大。新晃自然也曾在夜郎国的曾经的疆域之内,但要说具体哪个地方就是夜郎国,恐怕都有失偏颇。
新晃这个地名,得名也很晚。一直到唐末至五代时,“诸县废,为蛮所侵”,晃州酋长田汉权据得奖州,改奖州为晃州。
新晃县史志办的文史专家姚源淦老师认为,1993年版《新晃县志》中有关于“新晃”来历的“县名考”,只是罗列史料,并不加以分析论证,而是“推测”:唐“羁縻晃州有可能原处晃山一带,以晃山得名晃州,后迁徙到凉伞,沿用晃州之名”。新世纪初,新晃掀起一股夜郎文化研究与宣传的热潮,对新晃历史又作了一番研究,但依然没有解决晃州历史沿革问题。
新晃的“新”字,来源于和老晃县的区分。1913年,废晃州直隶厅,改为晃县。1929年县治迁新晃城。1956年12月成立新晃侗族自治县。频繁变动的建制沿革,反映出一个区域不同历史时期定位的变化。如今的新晃,有湘黔铁路和沪昆高铁通过并设站,当年那个荒僻之地,早已成为湘黔间重要的交通节点城市。
地名就像侗族人的性格:质朴、坚韧、洋溢生活气息
破译后的侗语地名,一点也不神秘,它们洋溢着生命的色彩。相比于汉语体系地名命名的复杂性,侗族地名的命名方式相对简单质朴。地理、动植物、自然现象、居民属性、社会变迁、民族信仰都可以成为侗语地名的命名方式。
譬如与所处自然环境相关,如龙口(龙溪口)、贡溪(三水共流)、桂岱(山口袋里的寨子)、各金盘(金盆里的寨子)等;与地貌有关的如盖马(大山坡)、岑转坡、犁辕坡、啸天山、公岩、地习(山坡形如蓑衣)、道丁(山坡形如倒钉)等;地名与水文特征有关:冲闷、转水、河坝、坝上、大坝河、大鱼塘、龙塘等;地名与方位有关,如绞西、广东沟、熳烂、忙烂(对门寨)、岑兰(对门坡)、卧曼(田坝边)、寨绒(中间寨)、寨佑(上寨)、五陵(石山上)。
有些地名与滑坡、泥石流等自然灾害有关,如龙崩坡、石崩坡、塘龙(扶罗镇新寨村老行,因科龙发生滑坡泥石流,形成堰塞湖,现仍有堰塞坝痕迹)等;而“进(净)蚕”则与虫灾有关,雷打坡、雷打坳则与雷击有关。地名与动、植物有关:与动物有关的,如科赖(野猪窠)、科蒙(老虎窠)、塘益(水牛塘)、阿况(以石蛙叫声“kuangk”命名)、港溪(港为鹤类的侗语称呼)等;与植物有关的,如枫木寨、桐木寨、李树、禾梨坳等。
有些地名与行政区划及相关机构有关,如晃州、波洲(州):北宋初期,在晃境先后设置了晃州、波州(后演变为波洲),属羁縻州。因懿州酋长田元猛“逞其桀骜”,扩大地盘。宋熙宁七年(1074),朝廷派遣章惇收复了懿、晃、波、奖等十七州,并入沅州卢阳郡,结束了土官统治,但地名沿用至今。
一些地名与当地某个著名人物或居民姓氏有关:与人物有关的,如塘公寨(寨中有个名姚岚塘的考取贡生)、天王寨(湖广农民起义时,寨中有人被封为天王)、豪师龙、老师寨(寨中有个出名的道师)等;与居民姓氏有关的,如吴家、姚家、张家、胡家坝、曹家溪、刘家坡等。
一些地名与居住历史有关:如迁徙始居地,多称为老寨、老屋(场)、寨告(旧寨)等,而新建的寨子多称为新寨、新屋(场)等。一些地名与宗教建筑有关,如飞山(寨中有飞山庙)、祖师殿(道观名)、土地坳、白土地、麝潭(社坛)等。一些地名与生产活动、生活状态有关的:与耕地形态有关的,如罗汉土、罗盘田、长田、勾田、牛轭田等;与耕地质地特点有关的,如烂泥田、岩板田、红田、早禾田、败泥田等。
从地名中可以看出,新晃多山的地貌和以农耕为主的社会形态。这些自然地理与人文风貌,至今也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。
侗语地名与汉语地名混杂,成为一种地名学上的特别现象
文化的不断融合,直接影响到地名。为了更方便交流,很多地名因此改变。
姚源淦告诉我们:侗语地名与汉语的关系很复杂。有的是侗语音译,用汉字记录侗音,记录侗语的汉字没有表意功能,其字面意义与地名本意无关,字与字之间没有意义联系,千万不要因此望文生义,否则就容易闹出笑话。如晃州镇水洞村的“凯楼阳”,字面含义是难以解释的,于是人们就谐音为“砍老羊”,解释为岩石形状如老羊。其实它是侗语音译,意为“杨家寨”,“凯”是侗语“寨”的音译变音,“楼阳(杨)”意为杨家人。有一些带有汉语借词的地名,很容易被人看作是汉语地名。如“高冲”“高洲”“高牌”,如果解释为“高高的山冲”“高高的沙洲”“高大的牌坊”,那你就错了。“牌”可以“高”,但“冲”“洲”怎么“高”?其实,这里的“高”来源于侗语“gao”,意为在(哪里),是个介词,它们的意思是“山冲里”“沙洲边”“牌坊边”。
还有一种是侗汉混译。如中寨镇的“岑兰(屯)”,侗语原名“jienmeng”,意为群山环绕如篮筐,因“meng”没有同音的汉字,就意译为“篮”,简化为“兰”。扶罗镇圭界村的“bagan(外面的人家)”中的“an”,因找不到恰当的汉字,就意译为“屋”,得名“八屋”。第一次地名普查调查人不调查侗语原名,就按字面意思解释为“从前村里只有八户人家”。
混译中,还有以侗语地名的关键音节为专名,加上汉语通名的形式。新晃村寨中,历史比较悠久的多依山傍水,所以在转换为汉语地名时,保留原名称的核心语素,再加上汉语通名“溪”,更能彰显其所在地自然特征和生活环境。
更为复杂的是侗语意译的地名。有的侗语原地名找不到恰当的汉字记音,或谐音不雅而不便于音译的,就采用意译的方法。如桐木,侗语是“meiduwho”(梅毒我),非常难听,于是就直接意译了。枫木,侗语是“meisao”(梅骚),“骚”字也不雅,不如意译简便。但凉伞侗语把“枫木”读为“meihao(美号)”,就不存在雅不雅的问题。侗语词汇结构与汉语正好相反,是中心语加修饰语。一般是通名+专名结构,如anc(屋)mheik(新)、anc(屋)laox(老)、寨告(旧寨子)、冲闷(有井的山冲)、岑榨(阻挡视线的山坡)。一些侗语地名译成汉语后,又加上表示类别的新通名,如盖(界)马坡、岑坂坡、濠庆湾、扣会坳等,构成侗语(通名加专名)加汉语通名的结构。